我在被子里塞满衣物,然后走出房间关上门,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,再轻手轻脚拧开门走进去,看着鼓鼓囊囊的被子,里头像睡着你,便在心里对自己说,你还在。 我不敢睡,就坐在床沿,我怕我睡进去却发现身边的你只是胡乱填充的衣物,那一刻或许我才会明白,我需要的只是一种感应一种温度,不是你的身体,而是一颗会动的心。 我的傻就在于明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这里,却还要坚持歇斯底里,厮守着那张壳。 看着你走掉,不拦你,再去寻找你。 打好领带,砰地关上门匆匆出去。开车到了东直门,没闯过红灯,等待之余想抽烟,可翻来翻去也找不到打火机。 公司开高层会议的时候,七八个西装笔挺的熟人彼此寒暄,我们不知说到了什么话题上,其中一个说特怀念穿校服的日子。 开完会,在办公室点着了烟,拿起钢笔在纸上胡乱画了几道,看见秘书抱着一叠文件开门进来,食指横在鼻子下向我汇报了些工作上的事情。说完后她带上门,我听着高跟鞋踏着地板的声音渐渐消失。 烟快燃尽了。从抽屉里抽出不知是哪个客户送的水晶烟灰缸,拿起杯子朝里面倒了点水,把烟头掷了进去。呲的一声。突然想起我还在穿校服时,每次点燃一根烟,刚吸第一口突然想戒烟,坚定地从嘴里抢过,捏着烟嘴往茶杯里一丢,伴着烟头与水碰撞发出的这声“呲——”,对它丢一句拜拜。半夜梦醒爬起床摸开灯又情不自禁自然而然地点起一根烟。 这是一种恶习,更是一种习惯。只是当时这样坚定又不坚定地戒烟,是因为你的那句“男人可以话 约海 肀叩娜恕薄U饩浠笆悄愣宰 谀闵肀叱檠痰奈宜档模 闼嫡饣暗氖焙蚝懿桓咝耍 踔撩挥锌醋盼业难劬Α? 离开公司的时候天已经黑了,从车窗里瞥见一闪即过的地铁口。 停好车,准备上楼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,转头望向黑漆漆的路口。林小霜的身影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渐渐显现。 她站在我面前,问我:“你玩消失?” 我低头不语。她说:“你要是想分手可以直接告诉我,我不拦你。” 我转身要走,听见她说:“这就是你的回答了?”我没有回头。她拉住我的衣角,走到我面前。我看见她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,反射的,只有黯淡的微光。 “你知不知道,我连在公交上看见一个和你长得像的人都要傻傻盯着看好长时间,看到这个陌生人都受不了了我还盯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看好久……我盯着他看好久……我连半夜起床倒杯水喝都想起你你知不知道?你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她憔悴地垂着头,“你从来都不想知道,你只会觉得别人这样对你都是应该的。” 确定她只剩抽泣、不再往下说时,我推开她走了。脑海中蓦地想起那一年你离开我的情景,像此时一样。我望着你没有回头的背影,在心里对自己说:我还会找到你的。 年少的那几年,还跟着人群游走在地铁。人总是需要更快更便捷。我们的步行却晃晃悠悠,在某个时辰会走进地下的交错世界,依然是陌生的脸孔遥远的气味,每张外壳下藏着步行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逐渐苍老的灵魂。依然日复一日的冷冷冰冰,依然制造无数无数无数次的擦肩而过。 遇见了你,再走向前,遇见了你,再走向前,各种各样的你,永无止境的你! 我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,我还要在这里找自己。 地铁里满是陌生,才激发我们的新鲜感。 我曾在这个角落里苦苦寻人,我凝望每一个路过的人,我总是侥幸地以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你向我伸来的手。 离开林小霜的那一刻,我没有半点迟疑。前行的这几年,我早已不是优柔寡断的自己,不会再像当年一样,明明不爱这个人,却因为说的几句话、掉的几滴泪,勉强地又牵起她的手。 那个时候,在这灰暗的地下,在一节列车中,我盯着她看了很久。我喜欢窥视出现在我视野里的脸孔,我以为能搜寻到你。我看着她抬起手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,掏出手机看时间,挎着包转过头望到了我,不自在地往人群中躲了躲。 轻微的颠簸中写了张便条,挤过了人堆站到她身边一同望向窗外,我看见车窗上投射出她的侧脸。她很像你。我安静地等她下车的那一刻,把纸条塞到她攥紧的手里。 我叫莫羽,我想认识你。 之后的每一天,我和她走上同一节车厢。每次看见她背对着我的样子都想起你。直到有一天,我从车窗上的倒影中看见她的眼睛,她说“林小霜”。 和她一起回家的路上,我一直有意无意地想要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彩。我以为我可以在这些光亮里找到过去,我和你的过去。之后的很久,当我意识到她始终不是你时,便想过要离开,并且反反复复故意要疏远,我需要她的时候才会开口说话。整整一年,我和她都若即若离。 那几年,我很辛苦,大学刚毕业,就在
北京疲于奔命,不过我想这一切都值得,我为了你才来北京,因为以前你的一句话,你说你毕业了就来这里。只是身边没了你,我想至少我可以得到一点点的自我安慰。在艰难的时期,我需要温暖。因此在我即将远离她时,心灵会产生变动,于是每一次又乖乖回到她的身边,虽然在我心里,她只是你的替身。 但是,我需要。我很需要。 她枕着我的右手,说:“以前你变来变去,我特别担心特别伤神,但是现在不了,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你总是变来变去,所以有一天你还会变回来,所以不担心。” 找到你之前,必须找回自己。 感情是会变的,和身体一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了质。而有的变质,是因为这段感情的最开始,就是坏的。 来北京之前的那一晚,我哥对我说。 “一,你没志气,成天就陪你女朋友玩,干不了大事;二,你没学历,人家读的都是博士后,不能再后了。北京那地方没别的,就是这样的高才生多,你算个什么;三,你不聪明,因为学历就这么高,读书都读成这样你能聪明到哪儿去。
深圳不属于你,
上海不属于你,北京也不属于你,你迟早还是要回来的。”随后他说,“一条烟,拿别的赌你也没有。一条烟,赌你半年后就得回来。” 我不习惯应允、回答、承诺。即使唯一的一次承诺是对你。然而,你却卷了我的承诺逃之夭夭。 每一次的饥寒交迫,我双手缠着胸哆嗦,站在街头在人群中寻找。这是闲暇之余我唯一的消遣方式。我在找你,在玩这个游戏。明知道不可能找到你,却仍乐此不疲。 来北京一个月后,我找到第一个工作——销售。第一次见客户嘴巴不利索,这个人拿起手机,站在他面前的我听着从他嘴里缓缓出来的一字一句。 “你们店的莫羽,下次不要让他来和我谈。” 这里不存在体谅和关照。我和这个人也没有下次了,我直接被开除。 我见过太多太多的灯红酒绿奢侈糜烂。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不知怀着幸福还是悲伤,从我眼前出现又消失。我不敢揭开他们的面具。明明都有一样的生活,可每人的一生又如此不同。 以前的一个客户,一家三口每人一辆车,还有一辆崭新的本田停在后院,上面喷了漆贴了广告,准备做运货的。这个圈子里流行送车,无论生日婚礼大小喜事。别人有两部车,会送你一辆吗?不会,别人有一千辆车才会送你一辆,像送玩具一样。 那时的我在乎的是那些车是怎样创造出来的。我辗转于各个行业各个公司,只要是我会的,我能办到的,我都去试。从最底层干起,一步步向上蹿。 终于有一天,我和别人谈生意,他买我们公司的东西,想开个分店,公司可以给他三万的支持补助,我告诉他只有一万,然后说“我再向公司申请一下,看能不能多给你们一些”。他感激我,我再给他们一万。于是自己吞了一万还有一个人情。 虚假谎言后是第一次偌大的成就感。我真是个导演、演员,好精彩,导完演完了还有片酬。 我不在意虚假不在意每一天的自己都在变质。我告诉自己这是必经之路。为了坚守,为了能留在这里。 未来的每一出戏,我都很出色地自导自演。 等到多年后,熟络了圈里人,走上了一个位置。偶然一次没开车去公司,地铁站的灰白让我恐惧。出列车的那一刻,我突然转过身,看着门机械地闭合。列车启动,不曾为某一个人停留,轰地掀起一阵风,之后恢复一遍又一遍重演的渐行渐远。 今年过年回家,在我哥家,他儿子的身高快赶上我了。我提去的一袋礼品中有个洋娃娃被我塞在袋底,拿不出手。我哥丢给我一条烟,陪我坐在沙发上。 整整八年了。 你消失了八年!你竟然消失了八年!我为了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,一句也许是你随便说说的狗屁妄想,一句这么单薄或者连你都早就忘记了的话,在这个城市等了你整整八年。我推脱掉每一个同事给我的介绍,他们说我自恋自大,谁都看不上,可他们不知道,不是我要求高,是谁也不能取代你。 这八年,我的心里只装了个你,每天的焦虑致使我牢牢站在这个陌生城市,等有那么一天,能看到你的出现。 说实在的,你算什么啊。女人哪里没有,而我就这么傻等着你。八年能让一个人变很多,但我心里为什么就只想着你?我连找个女朋友还要找像你的人!我弄不懂自己。我想亲耳听你说一声对不起,你怎么能这样看待我们之间,挥挥手说分开就分开,像抚去尘埃不费半点力气? 但是我想,当你说完对不起后,是否又像那年一样转身就走。然而我也明白,我和你谈四年恋爱,再找你八年,不是为了你的一句对不起。 只是,没有你,我真的很无助。你留给我的是什么?是一片驱赶不去的黑色阴影。 寂寞是你的刑具。 睡到天昏地暗,我再也不可能清楚,为什么我们分手后,我还固执且坚定地来到这个城市,我在寻找什么?等你的回答,再和你说一句话再见你一面,或者是别的什么? 当我要遗忘你的时候,我却在这个城市稳稳站住了。 职场上的虚假,私下生活中的混乱,玩弄别人的感情,如你一般无情地离开任何一个爱我的人。和生意上的熟人日复一日喝酒到天明,和家人说话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走到哪里都不苟言笑,路过任何一面镜子,一瞥总望见自己苍白的脸。 林小霜给我发短信,她想要一个回答。看见她的短信我总是直接删除。不是她不够好,而是压抑的我时而恍惚时而清醒,我意识到这是个错便想下定决心悔改,是因为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,我才突然发现她不是你,她不在我们的记忆和过去里。我渐渐像个事业有成的孤僻怪人,一点感情都吝啬着藏在最深的地方。有时候在想,现在的她就像那时的我,经常在骗自己,为了一个人,无论走到哪儿无论在做什么,都幼稚地想在空气中寻觅这种感应。 我们都一样。明知道对方的心不在自己这里,却还要坚持厮守这张壳。 昨晚梦见你了。你说,你要走。 我还记得我们在大学时一起上大课的情景。我们把书垒得高高的,两个人躲在书后一起吃烤串。那天是一月二十二号,温暖的寒冷。下了晚自习,橘黄色路灯下的我和你谈笑风生,你没把手缩进衣袖。迎面的风像秋天的风。 我们初次见面是什么时候?你躺在我的臂弯里这样问我。我答不上来。 一些微小的事情就这样微小地发生,微小到很容易被我们遗忘得一干二净,以至于若干年后,都无从察觉这微小是如何、为什么、怎么会长成如此高大,只能在心里自说自话的,奇妙的世界。 现在的你应该也不会知道,我为了我们大学的四年,又继续坚持了整整八年。这些像是昨天的事,仔细算一算,已过了一道轮回。人一生中没有多少个十二年。可我把这珍贵的年华全砸在这张赌桌上。 你宣布我输了的那一天,我像林小霜质问我那样:“你玩消失?”你摇了摇头,什么话也不说。我以为你找不出理由。接 着你要转身离去,我抓住你的手把你拽到我面前。“你一消失连课都不上了,我在你寝室楼下等了整整一夜!一个星期找不到你的人,你突然冒出来就和我说要分手?你知不知道我……” 你似乎急着要走,几次要挣脱我的手。“这就是你的回答?”“对!这就是我的回答!”你狂暴地朝我叫道。当你看 到我木然的表情,于是松缓了些情绪。“莫羽,现在的感情都假,也有真的,很少很少,或许根本就没有属于我的,因为我碰不到。” “你有我啊!”你把脸转向一边。我看到你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。“为什么哭?你还在 乎我对不对?”“难不成我还笑?我们不要再傻下去了,这不是爱。我们这根本不是他妈的见鬼的爱情!”我松了手。你看了我一眼,迈出你离开我的第一步,哭 花了妆的脸在夜色下渐渐消失。 公司聚餐,我举起晶莹剔透的玻璃杯,无意中看见从玻璃中折射出绚丽的光线。在同事朋友家人眼里,我为了名利选择北漂,我也不再多作什么解释,即使告诉他们我是为了一句话、你的一句话,身边随即响起的也只有笑声,笑我幼稚笑我荒唐无聊笑我神经病。我是疯了,毁灭在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里了。 High到很晚。开车回家,路过东直门,宛然在街边行走的人群里看见熟悉的身影。我赶忙下车,跟着这张影子走了很久,跟着她走进地铁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背对着我的披肩长发。 长长的列车似阵风。她回过头。她不是你。我木然地转身离开,却看见我身后站着的林小霜。“真的是你。”她凄婉一笑,“看着像你的人就跟来 了,还真是你。”我什么话也没说。她望向我远去的背影,朝我喊:“我 知道你忘不了你前任,因为我像你前任你才跟我好……”等她似乎安静了些。我告诉她,我们之间不是爱。我听着她在我身后哭着不停地问“那什么是爱”,我表 现得像在生意场上,坚决又无情。不再多说什么纠葛什么,目光空洞,匆匆离开。回到家已是凌晨。倒了杯水后,我安静地陷在巨大冷清的沙发中。电视节目只是些重播。 亲爱的,能对未来说再见吗。 那一天,你说你要离开我的那一天,看着你走远的背影,我冲上前。“那你告诉我,什么是爱。”我固执且倔强地质问你, “你说啊!” 你停下脚步,没有看我,语气中只有不耐烦:“是你爱的人也爱你。这才是爱。” 我呆在原地。 “我忘不了他。”你坦白地说,“你知不知道,我为了他的一句话才决定考这个破大学!因为你像他,因为你像他我才注意你……” “不是我不够好,不是我没有他好,是你忘不了他,你没有给我机会。” “是。我没有给你机会。”你的去意已决,“我想告诉你实话,那四年你一直都是他的影子。我也想忘了他,我也想重新来过,但是。” 你没有再回头。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为了他,我不想要未来了。” 我看着哽咽的你,眼泪就这样流下来。 从前是因为我在乎你,你很重要。殊不知,重要的是自己的未来。一个能天天开开心心的未来。我是对你说心里话,女人更需要未来,不能一心只想着把一时的幸福延续下去,对明天不管不顾。是,我也需要未来,每个人都需要。但是哪里都有我们这样的傻人,我们都疯了。 我们的人生会被任何一个匆匆出现的人改变。 你为了那个男人寄生在我身上四年,我为了你重复这个轮回,付出的时间是你的两倍。这个数字之后,我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冷漠,赚钱花钱随随便便,谈生意会老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,然而只会对着一个人毫不掩饰地快乐悲伤。只有在你面前的才是最真的自己,不曾丢失过的那个我,最初的那个我,是你过去里的那个我、我们过去里的那个我。 我会继续留在这座城市,继续寻找你。因为我认为值得。我只会对唯一的一段情、唯一的一个人恋恋不舍。 只有这么一个人。 为了这一个人。